​原谅我不能娶你

2025-05-14 13:58 来源:风向网 点击:

原谅我不能娶你

1



陈平与好友约东湖公园吃夜宵。海滨长廊桌椅星罗棋布,风凉丝丝裹着水汽。

点些海鲜、啤酒、花生米,一群男人就能耗到天亮。

今天的上菜服务员是个生面孔,头发很软很顺,几缕垂在瓜子脸庞;五官娴静、身板偏薄,是本地女子少有的清瘦、仙气。

他们都看呆了。

有人调戏:“靓妹,芥菜甜还是你甜?这么漂亮,有男朋友吗?”

有人附和:“陪我们喝一杯嘛。”

几个大男人叽叽喳喳地闹着女孩,她快哭了。

陈平喝了声:“你们不怕家里的母老虎?榴莲壳跪腻了?想挑战玻璃渣?”

大家嘘他:“我们还不是为了请她和你喝一杯?你一把年纪还没女朋友,叔叔婶婶盼得脖子长呀!”

女孩被几个男人摁着坐下,她向陈平投去求助目光。

这座南海滨城青年们多承祖辈田产、铺面,生活安逸,二十多岁爱带着小女友喝奶茶、吃夜宵。

陈平三十出头了,身子有点胖,像夏天的发糕,他满面笑意,很和善。

女孩又望他一眼,浓浓恳求。

陈平淡定地摁灭烟,将女孩面前那杯酒一口闷,又把自己的干了,把她拉起往后头推:“好啦,放过人家啦,我陪你们喝!”

兄弟们只好作罢,喝完吃完就被各自媳妇传唤归家。

杯盘未狼藉,酒友却尽散,这几年陈平司空见惯。

二十出头时朋友们争着对瓶吹,酒喝掉几打,菜没动多少。

后来说影响优生优育、老婆闻见酒味会与自己离婚、讨厌他们的啤酒肚看起来比自己像孕妇……

慢慢的,他们就意思地喝两口、认真吃菜,还惦记打包回去哄家里那位。

一个个男孩逐渐成长,从混不吝变成了居家好丈夫、好父亲,拖家带口仍在努力延续年少的友情。

而陈平,还是形单影只。

桌上只剩他一人落寞吃菜,刚才又空腹灌酒,胃难受。

期间他发现那个女孩没吃两口又得端菜,忙来忙去真辛苦。

半夜等到大多数客人散场,陈平唤她热菜。

女孩头发稍显凌乱,疲累发懵,原本看人柔柔的目光黯淡了神采。

陈平邀她坐下:“吃点吧!这么多菜我也吃不完。”

女孩瞪眼看他一脸真诚笑意,又望望收银台老板没意见,捱不住饥饿吃起来。

她用公筷先夹到盘子里,然后小口小口塞,时不时看陈平一眼,筷子频繁伸向那碟新炒的芥菜,腮边鼓着像小仓鼠一样可爱。

陈平也有一下没一下夹菜,嚼得极慢,心里给她起了个名字——芥菜姑娘。

有部小说里男主角如愿以偿娶到心爱的“鸡腿姑娘”,他也想沾沾运气。

2



之后一连几晚,陈平一个人来点一大桌菜,女孩却不愿落座:“我不饿。”

他急了:“我看你一整晚没吃东西呢,脸都白了。”

他伸手想要拉她坐下,对方大夏天十指凉似冰棍,他不由生气:“生病怎么不回家休息?”

女孩急得用力一拍,他手背瞬间红了却没放开,固执地盯着她的眼睛。

她只得说:“我来大姨妈了,肚子难受,不想吃。”

陈平傻眼,赶紧撒开手,窘迫站起:“你坐在这别动,等着我!一定等着我!”

陈平轰隆隆驾着摩托车再来时,女孩踌躇原地引颈望他,好歹没走。

他大喇喇咧嘴笑。

保温瓶被他珍重地抱着,一碗黑乎乎的汤倒出来,晃悠悠里瞧见一枚白白的鸡蛋。

空气里一股甜味,又与寻常红糖鸡蛋不同。

“我妈做的,独门配方,保准喝了舒服。”

女孩在他的注目下端起碗,呛了几口。

吃完一股暖意笼罩腹部,陈平正端着重新热的菜走来。

她帮忙一个个摆好。

陈平给她夹菜,她拿起碗接,这是难得的好信号,他开心地开唠:“多吃点。”

接下来三天他都给她带母亲做的吃食。除了红糖鸡蛋还有一锅汤,让她后半夜热来喝。

摩托车轰隆伴着油烟缸的聒噪,他喊一声她赶紧走出来,还烫手的不锈钢保温盒刚挨上皮肤,他便说:“我走啦!”

最后那天他凌晨来取保温盒,崭新西服被肚皮撑起像只肥燕,胸侧别着大红花,红纸烫着金灿灿的“伴郎”,头发往后梳成大背头,脸上的粉因流汗掉了些,眼里有红血丝。

她说:“哎,我给你补补妆?”

“不用,你下班了吗?”

“下了。”

“那跟我走!”

他双手把她一抱往摩托车上放,车子如离弦飞箭飙出去,她心惊肉跳被带到了他表弟的结婚现场。

人们好奇地望她一眼,继续手里的事。有位个子矮小、样貌忠厚的妇女端着碗走上前与她说话:“先吃这个垫肚子,等中午开席才有东西吃了哦。”

远远的,他正站着让化妆师往脸上拍粉,嘴里喊:“妈,帮我照顾她!”

妇女笑呵呵看她一眼,她赶紧说:“谢谢阿姨!”

3



米粥甜糯糯散发浓浓姜味,勺子轻轻翻动,红枣、桂圆、花生满当当。

她肚子不饿,可是嘴上停不下来。

熬了一夜,吵嚷嚷闹哄哄里渐渐发困,有个妹妹叫她去自己房间睡会儿,笑嘻嘻说“别见外,当自己家就行”。

醒来阳光斜照,不知今夕是何夕,他安静坐在书桌旁刷手机。

各样菜色都用碗装了些,摆在床头,他憨憨一笑:“出去吃怕你不自在。”

见她不说话又打开一个瓷碗,一整只鸽子立在中央,旁边铺着几条人参:“我妈让问你,你,好了吧?”

她一囧,赶紧坐起来。

陈平见她夹凉菜里的菠萝,马上为她盛鸽汤。

她脸红红地喝汤,吃菜,心里有了暖意。

婚礼结束时他母亲叮嘱陈平,要妥当安全地送她回家。

虽认识以来完全被对方带着走,可这样有礼、知进退的家庭,让人觉得舒服。

她揣着他母亲临走时塞的红包,觉得有些不妥,回去她把陈平的事告诉了爸妈。

他们问了他的情况和家庭条件。

她没去过他家,但家族庞大、亲朋友爱可以看得出来,情报有限,双亲一时说不了什么。

母亲有忧虑:“春娇,他知道你的事吗?”

父亲应和:“他要是介意,咱也不考虑。幺妹,男人不能只看他热乎劲的时候!”

4



春娇上初二那年,班上女孩子流行打耳洞,她也赶时髦,结果被传染了乙肝。

那会儿学校每桌十人凭食堂发的饭票集体打饭、分菜,春娇悄悄告诉班主任,独自去后厨盛饭。

阿姨嘴碎,被领菜的同学听见了传扬出去,大家都孤立她。

直到高中,她的病都好了还孤单单坐在教室后头,与臭烘烘的垃圾桶做邻居。

之前许多男孩喜欢她,同学传开后没人愿意牵她的手。

后来春娇高中毕业后打工,养成了不与人共用碗筷的习惯。

她没有朋友、没有社交,外头春光再好她好似玻璃罩子里的洋娃娃。

春娇也渴望谈恋爱,可陈平好像不是理想型。

于是她躲着陈平。

陈平再来点菜时,春娇便再没往他那桌去,打发兼职小妹应付。

好几次陈平沉着脸想冲上前,有一回都站她后头了,像只黑熊伸手一抓就能把猎物擒住,可他没有。

垂头丧气看着春娇从面前走远,最后喝得烂醉让兄弟们架走。

春娇恼他不爱惜自己,也恨他只有这拙劣的诚意。

听说男人愿意在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孩子气,可她想要一段可以结婚的恋爱,否则绝不开始。

小镇女孩的花期和名声一样需要矜持对待。

5



不久后,春娇母亲下楼踩空摔了,伤到半月板。

好了之后还是白天走不了晚上躺不了,去医院检查,说那一摔把腰间盘突出摔了出来。

治疗费用贵且有复发风险,全家人愁云惨淡回了家,电疗、按摩全体验,病情只重不轻。

陈平听说了她家的事,像头熊瞎子敲开她的家门。

春娇年迈干瘦的父亲两股颤颤:“您是不是走错门啦?”

陈平喊声“叔叔”,马上像条肥硕泥鳅滑进去,杵在客厅缩成一头胖笋,两位老人面布阴云。

春娇出来听见他说,他二姨同学的丈夫专治腰间盘突出,让他们带上医院拍的CT,现在马上走。

“好多人都治好了,大医院不灵,他灵!”

她顾不得羞,立刻拉上父母启程。

医院墙上挂满了红锦旗,专家不穿白大褂,穿着露出脚趾的拖鞋,狠狠训斥他们病急乱投医。

药包拣好两个疗程,前期配合止痛药吃,叮嘱只能睡硬板床。

春娇听见医生的妻子对陈平咬耳朵:“别人来得几万,我收你……可别到处说。”

他一路上忙前忙后,白衬衫黏着皮肤上的汗液,她望着他专注的脸,深沉、稳重。

母亲能正常走动后,有一边身子和腿还是时不时发麻地疼,陈平又接她们去了一次。

医生说:“吃完这个疗程,不舒服时煎服一剂即可,以后万不能干重活,更不能长时间弯腰蹲地,不然我也没办法了。”

回去陈平打了个电话,好几个春娇见过的男人扛了个马桶上门,钻进他们家卫生间又敲又砸,最后还贴心地把打坏的瓷砖补好,饭都没吃就乌泱泱离开。

陈平隔天又帮他们在坐厕旁安了扶手,还在墙上钻个小洞,通了条线在外头挂铃铛,老人家在里头有什么需要,可以拉绳通知。

6



经过这些事,春娇的父母对陈平大为改观,她也慢慢被融化,成了他的女朋友。

春娇要陈平戒烟戒酒,他受不了吃零食反而更胖了。

她要求他减肥,他天天蔬菜沙拉鸡胸肉,兼运动跑步,嚷嚷着要命。

不过他甘心听女朋友的话,瘦了好多斤,精神也更好了。

春娇时不时会在陈平家住上几天。他们家喝汤伸筷子往汤锅里夹肉,说她用公筷太见外。

他便私底下安慰她:“你乙肝早好了,那么久的事情,别介意,没事的。”

陈平的父亲年轻时支援海南发展,在农场有过职位,托人寻了门路买工龄领养老金,没想到第二年查出了肝癌晚期。

他此前交了几万块补工龄,却极可能享不到半毛钱。

如今他整个人泄了气。

肝是其它脏器运作的头头,它出了问题,黄疸、腹水一系列症状都来了。

陈父迅速变得更干瘪,只有一个心愿,祈求儿子快些成家。

春娇家里先商量了,没意见。

她找了个机会郑重地跟陈平提,像求婚一般,可陈平却不愿意。

“按习俗你家里人都不能来,要是婚礼当天或之后我爸走了,人家会说你克公公。”

他担心这些会影响她,对她不公平。

春娇靠在他怀里,红着眼摇头。

经过两年的相处,她深知,他便是可以依靠相伴的那个人,他时时处处都为她着想,以她为先。

他一家子住在从小长大的老职工宿舍,可短短两年为了自己戒烟、减肥,瘦回有棱有角的帅小伙儿,努力开滴滴照顾家里、照顾她,带她看所有美好的风景……让她看到了未来幸福的潜力。

他幼年与父亲合影时胖嘟嘟一团,偎着瘦巴巴的父亲,两张笑脸。

若让老人带着遗憾走,他可能很久看不得老照片,夜里不敢把许多记忆从岁月长河捞出,谴责会像秤砣压在心头。

这只不过是老人最简单朴素的愿望而已。

况且,她嫁他,也是甘心情愿。

7



在春娇的坚持下,婚礼在秋天举行。

宾客好些都不熟,但七绕八拐都沾亲带故。

遮阳伞像大红花一把把撑开,与路边随处可见的市花一样鲜艳。

伞下杯盘相碰、笑声震天,人人脸上映得红彤彤。

陈平和春娇一桌桌敬酒,被汗刺痛眼来不及擦。

公公躺在拉严实窗帘的房间里,一波波远赴而来的亲朋陆续进去又出来,哄闹掩盖压抑的哭声。

婚礼似乎有些悲壮,但也喜庆,所有祝福与同情他们一一收下,感念在心。

下午自己家人坐满一桌吃菜,许多上次在表弟的婚礼都见过,他们看她的目光柔软而感激。

婆婆搀公公出来拍全家福,新人也拍了几张。她的婚纱长摆铺展在地,迤逦大片艳红。

当晚她便卸下妆容帮忙收拾,第二天起了个大早,全家帮忙搬了新宅。

他们的婚房是租的,两室一厅,是这个不富裕的家庭所能承担的极限。

接下来好几波亲戚前来拜访,吃喝、迎送不断。

此后便安静了许多天。

他们的新生活开始了,两人都充满了信心,如何工作,如何攒钱,以后付首付买房子,都有计划。

但眼前最重要的,是好好陪伴生病的公公。

在他们婚后,公公的精神好了一阵,他再无遗憾,只用混浊的双眼怜爱地看着面前的小两口,叮嘱他们要好好过日子,照顾好母亲,全心全意投入生活。

数月后的冬日,公公入梦再没醒来,走的时候很安祥,再不受病痛折磨。

婚礼当天拍的全家福,公公样子很精神,穿得崭新得体。婆婆把相框盖下来,眼泪早流干了,哭不出来,只心中难过。

他们脸上蒙着悲痛,继续迈着生活的步子。

春节,她娘家人第一次登门,腰愈的母亲抱着一包轻巧的礼包,父亲、姐姐姐夫们大包小包拎着东西,侄子侄女叽喳喳说幺姑姑家真大、真敞亮。

大人分两堆,男人喝茶聊天,吃瓜子剥沙糖桔,女人们围在厨房里忙活。

小孩子把黑色甜甘蔗用力一咬带下一片皮,白色薄膜纷扬似雪,果肉白里泛黄,一整年的糖分紧锁里头。

大家都喜气洋洋,冲散了曾经的阴霾。

春娇想起婆婆常常给自己做的红糖鸡蛋,陈平总是将它们咕咚倒入碗中,非要看着她吃完才放心。

甜蜜的时光晃晃悠悠,让人心里又鼓又涨。

许多事情回想起来滋味悠长,生活像月亮圆缺,失去的总以另一种馈赠回来。

春娇看着在客厅里冲茶待客的陈平,心想今天会寻个好时机告诉他,他要做爸爸了。